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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变与憧憬

京都宅邸之中的房门, 不知何时竟被鸣女的血鬼术连接起来,当八百比丘尼拉开障门之后,映入她眼帘的并非是她所熟悉的房间, 而是那个过分怪异又扭曲得近乎虚幻的、用血鬼术制造出来的无限城。

“呀八百比丘尼阁下也来了吗”

在那声悠长的琵琶铮鸣声之后,与这片压抑暗沉的空间格格不入的、突兀而又活泼的声音忽然从远处响了起来。

八百比丘尼循着声音看去,看到的是童磨将手搭在猗窝座的肩上,笑容无忧无虑的极乐之鬼靠在猗窝座的背上,抬起手同她打着招呼。

若是与他们不相熟的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必定也会以为猗窝座与童磨是极为要好的朋友吧。

但他们的身形落入八百比丘尼的眼里,却是完全被颠倒了的模样无限城正是这样奇诡的地方, 哪怕是相处于同一片空间之内,也能有截然不同的重心落点。

这是完全超脱了现实,也脱离了人类正常认知的地方。

八百比丘尼的立身之所恰好与其他人相反, 因此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颠倒过后的景象。她没有回应童磨的问好, 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远处的一间和室之内, 面容被长长的黑发所遮挡,以至于完全看不出五官的鸣女。

仿佛是福灵心至一般, 鸣女拨动了一下琵琶, 铮鸣声萦绕了整个无限城, 八百比丘尼所处的位置也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

她站到了童磨、猗窝座二人所在的同一块平台上。

大量液体猛地溅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八百比丘尼并不算陌生了。猩红的色泽顺着木质的地板蜿蜒而来, 像是细长的红色蛇类爬到了她的脚边。

猗窝座仍抬着他的左手,而趴在他的背上一副和他极为熟络的模样,将脑袋从他的左边肩头探出来的童磨, 却只剩下了半个脑袋。

站在童磨身后的八百比丘尼挑了挑眉梢,神色微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猗窝座阁下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呢。”

分明只剩下了下半边的脑袋,童磨的嘴却依旧没能闭上,属于上弦之鬼的优越恢复能力令他的脑袋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原样,生长时在皮肤上凸起的青筋也在完全修复了脑袋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连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发生半分变化,仍是那个姿容俊秀又处变不惊的万世极乐教之主。

“但是猗窝座阁下,当着八百比丘尼大人的面做这种事,实在是有损我在大人心目中的形象呢”

童磨嘟囔了几句之后,便松开了搭在猗窝座肩上的手臂,转身走向八百比丘尼,在她的身旁停下脚步。

他分明没有接触到八百比丘尼,但借着本就比她高挑的身形优势,微微倾下身体同她说话之时,声音里撇去几分面对猗窝座的轻佻,便染上了几分体贴或是柔情的意味。

“八百比丘尼大人今日怎么没和无惨大人一同驾临呢还是说无惨大人另有要事,没有时间陪在您的身边”

这种对鬼舞辻无惨大不敬的话,也只有童磨会如此大大咧咧地从口中说出来了。

还没等八百比丘尼对此作出什么回应,便有人替她进行了作答。不知何时便已经坐在了高处的和室内,因垂下的御帘而遮挡了身形的上弦之壹,他的声音清楚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你逾矩了,童磨。”

穿着深紫色羽织,上面缀着黑色纹样的上弦之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与他们同一平台的地板上,使得他面貌狰狞的六只眼睛此刻都在望着同一方向。

“擅自揣度无惨大人的行踪,”黑死牟的声音在他们面前响起“不是你应该做的事。”

闻言童磨笑容并未消减半分,他连连称是,反省得过分自然。

“黑死牟阁下说得对,是我考虑得太不周到啦,冒犯了无惨大人实在太不应该啦,等到时候无惨大人驾临,我就主动去请罪吧”

眼见他颇有滔滔不绝的趋势,其余几人却都未在意,直到黑死牟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不稳定,忽然开口打断了他“鬼舞辻大人莅临了。”

不知道是鸣女故意而为,还是单纯的巧合,出现在无限城中的鬼舞辻无惨,也如八百比丘尼降临时一般,站在了与其他人完全颠倒的位置。

但鬼舞辻无惨却丝毫没有要正视任何人的意图,不仅如此,其他的上弦们也发现虽然气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鬼舞辻大人,却完全是一副孩童的模样。

他坐在西洋款式的扶手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书页是被翻开的模样,但究竟看进去了几分,却也无人能够知晓。

在黑死牟的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上弦都半跪在了地面上,垂下脑袋以证明自己对他的恭顺。

唯有八百比丘尼依旧站立着,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身上。

鬼舞辻无惨倏地阖上了手中的书本,书页碰撞在一起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面容稚嫩却丝毫没有影响其威势的初始之鬼抬起眼眸,视线下意识落在了八百比丘尼的身上。

他就这样看着在视线内仿佛是倒立着,重心却又截然相反的八百比丘尼,不动声色地开口“上弦之月出现了空缺。”

这句话一出来,其实只需要看一眼四周的同伴,便能够知晓鬼舞辻大人口中的“空缺”究竟从何而来了。

上弦之陆,妓夫太郎和堕姬,唯有他们没有出现在无限城中。

“我早就有所预料了,”鬼舞辻无惨淡淡地开口“妓夫太郎可能会失败。”

“最先死掉的,永远是人类的部分残留过多的鬼,无论是上弦之鬼还是下弦之鬼,都是如此。”鬼舞辻无惨从椅座上起身,他的手里仍拿着那本书“无论是吩咐下去的任务,还是青色彼岸花的消息,回到我这里的答复,永远都只是失败和没有。”

虽然此时鬼舞辻无惨的声音还很平静,但实际上任何上弦之鬼都能明白,一切都只是风雨欲来之前的短暂的安宁。

谁也不知道鬼舞辻大人会在何时便暴怒一通,尤其是作为上弦之肆的半天狗,更是几乎抖成了筛子一样他素来如此,过分胆小得永远都在竭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八百比丘尼对他的斥责毫无反应,其他的上弦也都是保持沉默,唯有一个特例。

“那还真是抱歉啊,鬼舞辻大人”童磨像是完全看不懂这时候的气氛一样,脸上洋溢着笑容“属下完全不知道居然给您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毕竟妓夫太郎和堕姬都是属下介绍来的,而且方才在您来之前,黑死牟阁下还警告了属下不要揣度您的踪迹。”

鬼舞辻无惨眸色倏然暗沉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童磨毫无意义的长篇大论,在他说完之后,才开口道“你又做了什么”

闻言童磨摊了摊手,一副十分无辜的模样“属下只是同八百比丘尼大人多说了几句话而已,不过您若是因此而生气了的话,那大可以惩罚属下,不如这样吧”

谈及惩罚,童磨非但没有流露出半分害怕的意味,反而颇有种跃跃欲试的样子,他把自己的手指放在眼角,作势要伸进眼眶里“把眼珠子挖出来给您赔罪怎么样”

虽然那样的神色转变得极为迅速,只是在脸庞上停留了一瞬,但鬼舞辻无惨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厌弃。

他完全没把眼神放在童磨身上,淡淡地开口“要你的眼珠子有何用。”

鬼舞辻无惨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童磨的眼珠子,若是童磨真的犯了什么错,让他觉得忍无可忍的话,直接要了他的命才更有可能。

那种玩笑般的小事,和妓夫太郎这种虽然是被童磨转变成了鬼,却与他没有任何其他关联的鬼,都不足以令鬼舞辻无惨对童磨直接下杀手。

但这并不意味着童磨就真的能从头到尾保持着自己的完整性。

一直被鬼舞辻无惨拿在手中的书本倏然被他扔了出去,十分精准地砸落了童磨的大半个脑袋。书皮和内页都沾染了满满的血迹,浓郁的血腥味顿时从他身上往外扩散了。

分别被不同的人打碎了两次脑袋,童磨却仍是像无事发生一样,一边长着脑袋,还能一边叨叨不停地安抚其他人。

“啊无惨大人教训得是,我相信大家一定也能牢牢地记住无惨大人的教诲”

鬼舞辻无惨深深地蹙起眉头,瞪了他一眼之后,童磨也终于识相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童磨从不惧怕鬼舞辻无惨,这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其他人都拥有的名为感情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上弦也能像他一样泰然地面对鬼舞辻无惨。

尤其是上弦之肆和上弦之伍,一个过于胆小,另一个则是过于尊崇鬼舞辻无惨。

为了在鬼舞辻无惨面前表现一番,以证明自己和他口中那些总是失败的鬼,那些令鬼舞辻无惨都开始怀疑上弦都是否有必要存在的鬼不一样,身为上弦之伍的玉壶开始为自己辩驳。

他已经得知了关于鬼杀队的刀匠们,他们的村子究竟在何处的信息。

但鬼舞辻无惨现如今并不想听到任何尚未被确定的消息,他想要的只有肯定。

正如鬼舞辻无惨总在说,“我从不喜欢变化,无论是什么的变化,都意味着不准确,也表示着弱化。”

但听到了这种话的八百比丘尼却觉得有些讽刺。

鬼舞辻无惨总是如此,嘴上说出来的话和自身的作为自相矛盾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间,他一直都是矛盾的集合体。

一方面他时常像对待普通的鬼那般,轻而易举地杀死八百比丘尼,可另一方面,他却又会在面对来自除他之外的危险时,用自己的力量甚至是在保护八百比丘尼。

正如他方才说自己讨厌变化,但实际上,在鬼舞辻无惨身上的变化远胜于他手底下的任何一只鬼。

他将自己隐藏在人类之中,换上了那些从西洋传来的新潮的服饰,生活在西式的别馆之中,在人类的社会中开着贸易公司,也在自己和八百比丘尼的手指上戴上对戒他的种种举动,都是巨大的变化。

但他却一直在否认着这一切,正如他在否认自己曾经受到的天罚。

那其实也可以算作是鬼舞辻无惨的天命了,他只差一点就完完全全死在了继国缘一的手中,继国缘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可以算作是上天为鬼舞辻无惨降下的惩罚。

从那样的阴影之中逃脱的鬼舞辻无惨,却无时无刻不在否认着那一切。

鬼舞辻无惨,从来都是个胆小鬼。

他永远都在否认着事实,无法接受许多事实,也无法接受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命运。

就像他一直都不愿意接受这种残缺的、到处都是不足的不死之身,而渴望着像八百比丘尼一样完美的永恒。

“八百比丘尼。”

在八百比丘尼安静地伫立在那里,不对他的话语做出任何评价与反应之时,鬼舞辻无惨忽然唤起了她的名字。

他微微抬起下颌,稚嫩的面容与圆圆的眼睛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他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八百比丘尼这时候无论回答什么,其实都可以给出合理的解释。

无论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还是从玉壶他们所说的信息里,看到了什么。

她静静地注视着鬼舞辻无惨,却给出了一个令鬼舞辻无惨脸色大变的回答。

她说“我看到了缘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继国缘一于继国严胜而言,都是恶心的噩梦。

已经成为了鬼舞辻无惨的上弦之壹数百年的黑死牟,从来都不想回忆起身为人类时的噩梦在他还是继国严胜的时候,从他的双生弟弟,继国缘一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总会令他难以遏制地心生恶心。

作为继国家的长子,继国严胜从小到大所接受的,都是来自继国家的家主,他的父亲亲自准备的最好的教育。无论是学识上还是剑术上,继国严胜得到的标准,永远都是以继国家的下一任继承人的标准来判断的。

他从小就很有天分,无论是在读书还是剑术,永远都能从师父们的口中得到最好的夸奖而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的话,他也本该接受着这样的赞扬长大,直到他接手继国家,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存在。

哪怕于继国严胜而言,这样的生活或许过于平淡了些。

在年幼的时候,他也偶尔会思考外面的世界如何。在他所出生的年代,那也是个过于动乱的年代,武家四处征战,流民和逃兵混在在一起,甚至经常聚集成令普通的村民们深受苦难的匪患。

但这些东西,于那时的继国严胜而言,都太过遥远了虽然父亲是武士,而他们家族也世袭了武家的身份,但年幼时的继国严胜,所面对的最厉害的人,也不过是自己的师父和父亲。

他知晓他们的强大,也深信自己能变得像他们那样强大。

他的母亲一直都是个虔诚的信徒,时常会参拜着神明,甚至因此在家中收留了一位流离失所的巫女继国严胜一直都觉得,母亲之所以会收留她,很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名字。

那位巫女与传说中吃下了人鱼肉而不老不死的八百比丘尼同名。

小时候的继国严胜很少见到他的母亲,因为母亲常年待在父亲为她建造的小小的神社里,日日参拜着那些不知所谓的神明,整日祈祷着大家都能够不再遭受痛苦。

继国严胜无法理解她的祈祷,他不相信神明的存在,也不相信仅仅凭借着参拜与祈祷便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在继国严胜看来,只有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去达成的目标,才是真正能被真切地握在手中的东西。

他有时也会在家中遇到那位巫女大人,从她身边路过时,她的羽织从他身旁擦过,在空气里留下如鹤翼般纤细优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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