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祥心中纷乱的抱着阿琨,不停的盘算如何向妻子交代之时,在礁石中,隐约可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他虽然没有什么见识,但也知道,这种颜色不是平民百姓可以用的,于是警觉的看了看四周,慢慢走了过去。
那也是一个孩子,看起来比阿琨年长几岁,身穿明黄长袍,左边额头似乎是被礁石撞伤,鲜血糊满了半边脸,但身体还是温热的。
陆祥呆呆的看着那个孩子,做了一个即使他现在依然会惊讶的决定。他将阿琨的衣服和那个孩子换了过来,又把孩子怀里的一块玉疙瘩揣到自己怀里,然后抱着那个孩子,慢慢的向陆家洼走去。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崭新的一天将要到来,初生的太阳照在陆祥的背上,也照耀在苍翠的崖山之上。
陆祥将那个孩子带回了家,骗秀秀说孩子不小心摔破了头,又请郎中来上药。那孩子刚刚醒来的几天,只是望着窗外,流泪不语,送来的饭也不愿吃一口。陆祥也不知道怎么劝,只是将家里的鸡杀了,做好端给那个孩子,孩子看了看一脸讨好的陆祥,又看了看败破的草棚,叹了口气,接过碗,说出了第一句话:“你们把鸡杀了,以后怎么办?”
“没事儿,吃吧吃吧!”陆祥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慈爱的笑道。那个孩子低下头,只吃了一口,眼中擎着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这个孩子的来历,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而善良的村民,也都接受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儿,与陆祥一起,编着一个善意的谎言,叫他阿琨。
于是,那个孩子就代替阿琨被陆祥养大,身体健壮,孝敬父母,人也机灵活泼,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有这样一个儿子在身边,还求什么呢?陆祥看着窗外的明月,拉着熟睡妻子的手,默默想。
海边的巨石上,坐着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少年,半长的头发随意盘在头顶,在海风的吹拂下有些纷乱,左边额角有一道半寸长的疤痕,却丝毫不影响少年清俊的五官,正默默看着亘古不变的海天一线,默默沉思。
此人,正是让陆祥万分骄傲的陆琨。
九年了,他永远记得九年前那场惨烈的海战,记得铺天盖地的箭矢,记得腥咸的海风和刺鼻的血腥气味,记得滚滚浓烟和桅杆折断的噼啪声。
当时,他也是这样坐着,看着眼中露出绝望之色的随行宫女,以及陆伯伯决绝萧条的背影。虽然两人有君臣之分,但陆秀夫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他在心里,一直管他叫陆伯伯。
“一国之君,即使亡国,不能辱身,才不失我大宋气节。”硝烟中,陆伯伯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烙在自己心上。
“谢谢你一直陪在朕身边,没有背弃大宋。”年幼的自己抬起头:“朕德行有失,致使百姓受胡虏践踏,自当一死以谢天下。”
陆伯伯的后背虽然消瘦,可在他眼里,却是最舒适宽厚的港湾,海水渐渐浸没了他的身体,冰凉刺骨的感觉让他紧紧抱住了陆伯伯的脖子。
就这样结束,也很好……吧?
再次睁开眼,是一间简陋的草棚,瘸腿的老翁,瞎眼的少妇,就是救自己的人吗?开始,他也是一心求死,可老翁慈祥的笑脸一次又一次的打动了他,既然上天让我赵昺活着,让我遇到如此善良淳朴的子民,那我也应该为这天下,再努力一把。
半年后,他遇到了扮成相士的苏刘义,苏刘义抱着自己嚎啕大哭,说要带自己东山再起,可是那一刻,自己却犹豫了,征战,还可能吗?
他抱着自己,追问不复国是否对得起先皇,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列祖列宗。可那个时候,自己依然茫然。
这时,他记得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蹲下来,伏在苏刘义耳边说了什么,苏刘义一脸惊讶,然后两人走到一边,低声交谈。
苏刘义一脸激愤,那人云淡风轻,过了一会儿,苏刘义垂下头,似是妥协,而那人却转身离去。
直到现在,他也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模样,只记得一个纯白飘渺的背影。
后来,不知为什么,苏刘义没有再提将自己带走一事,而是与张世杰一起亲自教授他断文识字,介绍粗浅兵法,过了几月,还有一名自称叫霍江的少年剑客传授武艺。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养父偷偷进行,而身负亡国之恨的他,自然努力吞咽着所有知识,甚至要求苏刘义他们请人教授自己蒙古语,只为一朝能够报仇雪恨,至今,已经九年。
他时刻提醒自己,他不是十五岁的陆琨,而是十七岁的赵昺,中华大地真正的帝王。
每天,他的耳边,都会想起华夏儿女的哭号,百姓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他有怎能偏安一隅,独享清静,他曾一次次责问自己,也问过苏刘义他们,可他们,只是摇头不语。
时光流逝,他的迷茫与不安也与日俱增,已经隐忍了九年,还让他如何再忍下去?陆琨站起身,看着开始泛白的东天,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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