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的怒容消退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叔叔从被窝里坐起来,看见老婆头发散乱,目光呆滞,仿佛被雷劈了。
路鸣泽也被隔壁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扭头看见隔壁床上,堂兄在梦里舔了舔嘴唇,发出猪一样快乐的哼哼。
次日上午,丽晶酒店。
九楼行政层餐吧,路明非全家倾巢出动。叔叔西装笔挺,腆着肚子,教育路明非和路鸣泽来这种高级场所要懂规矩,不要总在餐具上摸来摸去。婶婶四下顾盼,啧啧赞叹高级酒店就是高级。
“路明非先生绿茶还是黑茶”衣冠楚楚的侍者走到桌边,对着被叔叔婶婶夹在中间的路明非发问。
“都什么价位啊”叔叔显示出经常出入高级场所的气派。
“对于总统套房的客人全部免费,古德里安教授订的是总统套房。”
“美国学校真有钱”婶婶瞬间对卡塞尔学院肃然起敬。
“叮”的一声,直达电梯打开了门,花白头发的魁梧老人向着靠窗的桌子大步走来,左边叶胜,右边酒德亚纪,左牵黄右擎苍,俊男美女,威风凛凛,上来二话不说一把握住路明非的手,“你好路明非”
“你好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在这份洋溢的热情前有些窘,“您说得真好。”
古德里安教授眼睛一亮,高兴地抓头,“有这么好我跟着,谁都知道中国将成为世界上最繁荣的地方嘛”他看着路明非,目光闪闪,一脸拉拢的表情,“加入我们,不需要英语的,全校学生都说。”
路明非眨巴着眼睛。什么意思说在他没什么亮点的人生里,也就那份托福成绩单还能凑合看看了,如果唯一的亮点都忽视了,卡塞尔学院看中他什么这初次相逢的古德里安教授脸上,简直是“欢天喜地”的表情。
“你好,古教授,我是路明非的叔叔。”叔叔不甘寂寞地挤进古德里安教授和路明非之间。
因为记不住古德里安四个字,他非常巧妙的简化为“古教授”了。
“贤叔侄长得还真不像啊”古德里安教授和叔叔握手。
这次轮到叔叔窘迫了,这古德里安教授虽然气魄很大住着总统套房,不过看起来是有点脱线。
叶胜在后面扯了扯古德里安教授的袖子,三个人坐在桌子对面。
“用早餐吧。”古德里安教授左手叉右手刀,目光始终落在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好比饕餮客看一只烤鸡,充满期待。
价格不菲的早餐包括了鲑鱼卷和鲜榨柠檬汁,纯银的餐具那是相当气派,这一切立即打消了叔叔的不快,反正本来路明非长得不像他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宾主尽欢。
古德里安教授盛赞路明非在面试中表现出色,叔叔也乐得表示一看卡塞尔学院就知道是美国贵族学校,这气派叫中国大学真无法相比。
叶胜做了充分准备,把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拿出来供婶婶观赏,又拿出相簿来,一一介绍说这是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运动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音乐厅。照片上的学院风格古雅,像是一座全面翻新的古堡。
照片里还有一张是叶胜自己乘着帆板,背后千帆竞逐。叶胜说那是学院每年固定的帆板赛,卡塞尔学院已经连续三年压过了芝加哥大学。
婶婶也被倾倒了,啧啧赞叹说我们家明非能上你们学校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路明非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好像是嫁女,他是个留在家里赔钱嫁出去反而赚聘礼的女儿,男方很急切,女方家里也乐得顺水推舟。
他鼓了鼓勇气,“古德里安教授你们学院看中我什么啊”
“综合素质很大的潜力”古德里安教授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我们太欣赏你了,不但要录取你,还要给你奖学金,我决定从我的名下拨出每年36000美金的奖学金,足够你念完四年大学”
叔叔婶婶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古教授这可别是有什么附加条件啊什么事后得还钱之类的我们可要先说清楚。”叔叔觉得不对。
“不需要绝不需要奖学金,就是奖励你的侄儿,因为他很优秀”古德里安教授义正词严。
“这话听起来假。”叔叔摇头。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原因。路明非的父母呢,恰好是我们的名誉校友,对学院有过捐款。同等条件下,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
路明非一下子抬起头来,心里像是有只小兔子一蹦一蹦,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收到父母的消息了,每次母亲写信来不过是叫他保重身体好好学习,千篇一律。路明非有时觉得那些信都是敷衍他的,其实父母根本不关心他了。
“他们很关心你啊。”古德里安教授说,“虽然我也没见过他们,但是听说一直在忙很重要的课题,这些年全世界跑。我这里有一张他们的照片,哦,对了,还有你妈妈为了你的事写给学院的信。”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放在路明非面前。照片上是夏天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夕阳里的卡塞尔学院,近处则是无数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蔓墙里散步,男的穿了一件宽松的大白衬衣和一条洒腿裤,脚下一双木板拖鞋,女的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
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画面上两个人的脸。那漂亮的一男一女就是他的父母,可是离他真远啊,远在他永远都去不了的世界角落。他鼻子有点发酸,照片上一男一女互相看着彼此的脸,带着融融的笑意,显然是二人世界,大概把他们合伙生过一个孩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婶婶发表了精要的评论,“两个都上岁数的人了,还挺浪漫”
古德里安教授又递过一封信,信很简短,是打印出来的,大概是电子邮件:
亲爱的昂热校长:
很久没有联系,希望你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有了新进展,我们没法离开。
有件事想拜托您,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经年满十八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成绩不那么好,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所以如果可能,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不能亲口对他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他。
您诚挚的,
乔薇尼
路明非默默地读着那封信,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