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方木背着行李抓着扶手,呆呆看着公交车窗外的车水马龙,街道边一家磁带店传来罗大佑嘶哑的声音。
现在是十二月初,北方早已经是寒风呼啸,但在南方沿海这座城市依旧是艳阳高照。
等公交车停稳,方木从拥挤的车厢内挤下来,已经是满头是汗。
“小舅,你没事吧”方木望着和他一起下车同样狼狈的男人,关切问道。
“呸还大城市,都他妈的什么素质”小舅狠狠朝地上吐口痰,忍不住骂道。
方木嘴角抽了抽,没说什么。
小舅放下旅行包,用手将一头纷乱卷发梳理好,又擦了擦皮鞋上的脚印,这才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地图,眯着一双桃花眼看了一阵。
“走,就在前面不远”两人提起行李沿着街边向前走去。
他们不是来旅游,而是来鹏城替厂里讨债的
在九十年代初期,国内企业之间三角债非常普遍,企业大量应收帐款无法收回,这又导致企业无钱支付已经到期的应付帐款。
企业之间的商业信用几近崩溃,谁也不信任谁。有还款能力的企业怕还了钱以后别人不还他怎么办,索性也就不还。
这是方木第一次出来要账,小舅格外关心。
“方木,这次跟我好好学,我知道你从小脸皮就薄,那可不行。”小舅边走边嘱咐:“讨债只有一个诀窍:脸厚,脸厚,还是脸厚这次不把欠咱们厂里四百万要回来,老子就在他家过元旦”。
小舅叫张建军,年龄也不算大今年二十八岁,正在给今年夏天刚分到厂销售科的外甥传授经验。
这次小舅发了狠,是因为李厂长说了,如果将这四百万要回来,厂里给他俩奖励四万
可方木心里明白,这场讨债是无功而返。
三十年前不是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吗
方木看着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百感交集。
也就在昨天晚上,方木一觉醒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回到这个时代,正坐在前往南方讨债的火车上,车窗玻璃在车内灯光的反射下,上面出现一张略显青涩的脸。
今年是1991年,他刚满十九岁,几个月前才从省城一所中专毕业。
所有前尘往事都涌上心头,那一夜方木彻夜未眠。
这座城市他并不陌生,上辈子也在这个城市打拼,只不过人到中年最后还是和这个城市大多数人一样为了拥有一套属于自己房子日夜奔波。
这次我又回来了,将来又会是怎么样
两人拐过一个街口,就看到一处大门口挂着“鹏城市东方精密仪器制造公司”牌子。
“到了”
“张建军整理整理西装,又转过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有些沉默外甥:“记住我的话,脸厚,还是脸厚”说完大踏步向里面走去。
可还没进大门,就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在四个五大三粗的保安簇拥下匆匆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大帮人群吵吵嚷嚷。
“孙总,我来了已经半个月,马上就要过元旦,啥时候还我们厂的二百万”
“还有我们公司一百五十万,已经拖欠两年,今年该还了吧”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孙总,求求你行行好,还我们的钱,我们厂已经穷的揭不开锅,我我给你跪下了”
只听到“扑通”一声,一个中年男人跪倒在地。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孙总叫孙援朝,这个公司总经理,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这个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一副皮笑肉不笑神态:“你给我跪下也没用,没钱就是没钱这样吧,你们来一趟鹏城也不容易,多玩几天,外面住旅店也贵就住在会议室,公司呢,不收费。”
说完扬长而去,根本不理后面的怒骂。
张建军手里提着被子,站在一边呆呆看着这一切。
难度比自己想象的大多了
怎么办
“小舅。”方木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张建军的肩膀的低声说道:“我看咱们睡他们公司也不是个事,不如就近找个旅馆住下,再好好想办法。”
张建军想了想,只能如此。
两人提着行李就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又找了个小饭馆垫肚子,虽然现在粮票还在流通,但在粤省这些经济发达地区早就销声匿迹。
还好,免得身上带上钱还得带全国通用粮票。
晚上闲的没事就在在附近街头晃荡。
现在已经是华灯初上,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高楼上闪烁的霓虹灯,人行道上背着蛇皮口袋东张西望的农民工,路边穿着暴露服装弄姿搔首的女郎,一起构成南方这座新城的风景。
万物都在野蛮生长。
方木突然想起狄更斯写的双城记里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