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以西。
沿着锁井巷一直走到尽头,背靠城郭处,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衙门,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带铜铆的红漆大门终年紧闭,门旁亦无威严石兽,附近百丈内鲜有人迹。
李晏清从未想过会来到这里,因为关于此地的消息,但凡流传开来的,尽是些妖魔鬼怪的可怖之事。
少年急不可耐,虽说张老先生让他不必急躁,就怕有个什么万一。所以待张老先生走后不久,少年就着粗茶,囫囵个吃了只昨日剩下的烤芋头后,趁着天色尚早,便立马动身一路快跑赶过来。
当下,少年战战兢兢站在一方好似演武场的庭院中,旁边几名皂吏簇拥在一起,抢着瞻仰那件丹书铁契。
此物形似一块黑瓦,略微小上些许,凸起的那面上用丹砂写就笔墨,记载着由来和圣恩嘉赏,传闻过去只赐予功勋重臣,寻常人确实没见过。
“何事吵吵闹闹”
悬有“正气长存”匾额的官署大堂内,走出一个面阔口方的中年汉子,刀眉斜提,颇具威严。
皂吏们连忙收起玩闹之态,恢复成李晏清记忆中的冷峻神情,齐声抱拳喊“大人”。
这人应当确实是位大人物,身上的官衣并非皂色,而是李家兄妹从未见过的青色,缎面光泽闪耀,好似星光下的一汪幽潭,其上兽纹祥云的刺绣亦有不同。
朱凉的目光早就落在芒鞋少年身上,走近了解完情况后,将那件丹书铁契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继而望向少年问道:“你当真要用它保那邻居幼崽一段时日,你可知这东西只要不杀人不罔上,都会有几分作用,再说保住一阵又能怎样”
刀眉汉子暗道可惜,寻常百姓于世无依,头掉也就碗大个疤,这东西倘若能够流通,有的是达官显贵为其一掷千金。
李晏清深吸口气,努力对抗着彷若从地底透出的阴冷气息,和这些龙雀儿带来的压迫感,看似不卑不亢道:“回大人话,我知道妖髓和妖丹能够克制异相,想要多些时日去寻,有位京城来的老先生许诺会帮忙。”
此言一出,不仅朱凉有些诧异,周围的皂吏们也一样,这是背后有人啊。
果然能拿得出丹书铁契这种东西的人,都不一般吗
那为何又穿得这么寒酸
“京城来的老先生”
朱凉黝黑的脸上多了几分重视,有把握获取妖髓的人,至少七品,妖丹还得往上,京城来的,又是位先生,几乎一下就让他想到诸子百家的人。
高家刚从锦州府请来一个名家八品的“察士”,现在又出现个品秩明显更高的,什么时候这小小的乌落城这么受待见了他是不是应该与有荣焉
“你知道老先生名讳吗”
少年刚想脱口而出说不知,只知道姓张,思忖间多留了心眼,故作神秘道:“还望大人见谅,老先生的名讳未得允许,小子不敢随意透露。”
朱凉嘴角抽搐了一下,连名字都不肯透露
须知各地执剑堂衙门对区域内的修炼者是有监察之权的,这小子刚才说老先生会帮衬获取妖髓或妖丹,显然知道他会来执剑堂,也肯定知道衙门的人会询问,这拒不配合
是怎么个意思
“户碟带了吗”
李晏清立马将有些泛黄却保存极好的身份户碟,从衣襟中取出,是一张不足巴掌大的厚纸片,其上写有父母和他的名字,盖有县衙印章,不过没有二弟和小妹的,毕竟旁人看不见他们。
朱凉核实之后,点点头,“半年。”
说完又补充一句道:“这是最高期限了。”
这种事情他们衙门虽然还没有遇到过,但是郡城和府城的上级衙门有过先例,因此也制定过规矩。当然人家未必是拿丹书铁契来救。
李晏清心头大喜,事情比少年想象的还要顺利,期限也更长。
“多谢大人。”
离开执剑堂衙门时,天色已晚,日暮西垂。
李家三兄妹心情都很不错,三人正商议着,是否要将此事赶紧告知陈叔和兰婶,省得他们悲痛欲绝,但又有所顾忌,想着要是万一,张老先生那边半年还未遇到机缘呢或是在乌落城待不了这么久呢
那岂不是要让陈叔和兰婶再悲痛一回
正在三人意见不合,争论不休时,渐黑的街道上,一架单辕马车从后方风驰电掣般驶来。
不待芒鞋少年闻声回探,拉着小妹准备避开少许,后脖处已经遭遇一记手刀,直接晕厥过去。
马车来也快去也快,朦胧的街头路人各自赶路,行色匆匆,都想在天色黑透前回到家中,无人察觉任何异样。
近来城中陆续有人失踪,案件至今悬而未决,只因失踪者皆是身份卑微之人,才没引发太大波澜,不过此事在坊间已经传开,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
光线昏沉,气息腐败。
耳边萦绕着哭泣与哀叹之声。
当芒鞋少年扶着脑袋,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幽暗封闭的环境里,李二和李小妹也在旁边刚刚苏醒,兄妹三人表情如出一辙,尽是茫然。
此地好像是一个山洞,规模不小,明显人工开凿过,地上铺就整齐的青石砖;洞壁虽然岩石裸露,有些地方被青苔覆盖,但也算平整;洞顶很高,在一面洞壁凸起的支台上、仅有的两盏油灯的照耀下,甚至无法看清。
同样在这面洞壁上,两盏油灯之间,有一扇石门,不过此时紧闭,给人一种斑驳厚重之感。
除此之外,此地看不见任何出口。
“醒了”
说话的是一个戴葛巾的老者,面皮松弛,下坠严重,较为正常的五旬左右,不像张老先生那等神仙人物,若非须发半白,年纪成谜。
葛巾老者席地而坐,就在李晏清对面,石砖地面上或坐或躺着的人,还有将近十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过比李家兄妹年纪更小的,似乎没有。
如果说这些人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就是皆为粗布衣衫,且都无异相。
“老人家,此地是”
“不知。”不等李晏清一句话问完,葛巾老者直接说道。
一番了解后,李晏清才知晓,这老者被抓来已有半月,过程与他相当,此处虽无日月轮替,但每日头顶上都会用竹筐吊下一些吃食,葛巾老者便是以此计算的时日。
芒鞋少年亦是如此颤颤巍巍吊下来的,歹人们显然不担心他会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