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从掌灯时分刮起,狂啸不停。直吹得天色晦暗,云色凉薄。
今年头一场雪,至晚便迫不及待的赶来。沙沙的雪粒子,扑的人满嘴满脸,密密麻麻睁不开眼,紫禁城顿时被染成灰狗,匍匐在风窝子里一动不动。
宫墙夹道里走过的宫人搓着手,笼着肩,急匆匆奔回伺候的殿所,边走边眯眼抬头去瞧越压越低的黑云和天边沉沉的暮霭,嗐叹着怎么才刚过十月,天气便冷成这样,这个冬天估摸着且是难熬了。
宫道儿上很快就死寂无人,路面渐渐攒起薄薄一层雪,风赶着雪,卷成旋儿,一路撒欢往远处奔去。
宁寿宫。
宫门上的灯笼在凄风厉雪里摇曳,昏惨惨透出一点晕黄,从牛皮纸里洒出来,映照在值门太监身上,投下模模糊糊两道影子。
从宫门里面灰蒙蒙中走出两个人来,值门太监忙墩身下去。
地面青砖微微开始上冻,花盆底踩上去,不实,“哧溜”往前滑去,蓝溪嬷嬷一手撑着油纸伞,另一只挑着气死风灯的手被猛的捏紧,连忙用力托实,
“主子慢些走,雪才积住,这会子路最滑。”
恭顺皇太妃没停下来,继续挪步前行,这回稳当多了。
离宫门慢慢远了,四处茫茫的,仿佛此刻偌大一座城,就困住她们两个。
她抬眼向北,望着一天的黑沉沉,迟疑着问道,“你说,这天儿,广禄还能在赶道儿吗”
蓝溪嬷嬷瞅瞅漫天飞雪,不敢说实了,“咱们王爷神佑天纵,没有他赶不了的道儿。反正往喀尔喀去,沿路是御路,驿站多,下了雪,住上几天也就是了。”
恭顺皇太妃脸上淡淡的,“信上说,塔克哈齐怕就在这几天了,广禄要赶上见最后一面儿,旗务接起来才能顺溜,若是晚几天,那个阿敏不是好相与的,怕是要多些磨缠。”
塔克哈齐是镶黄旗的旗主,不久前递消息来,身子不成了。信里提到先帝曾留下手谕,之后要将镶黄旗留给怡亲王广禄执掌,因此要广禄赶去喀尔喀见一面,好将旗务交付给他。
阿敏是塔克哈齐的大儿子,一直担着旗里副统领,近几年塔克哈齐身子骨不好,旗务都压在他身上。广禄赶上见塔克哈齐,接掌就理所当然,不然,阿敏要起了什么心,使绊子打马虎眼,这旗主之职未必能顺利到广禄的手里。
蓝溪嬷嬷原是恭顺皇太妃的精奇嬷嬷,这些年在身边,早就是心腹:“凭他一个阿敏翻不出天去,他还敢造反不成”
恭顺皇太妃听了反倒蹙起了眉,咬咬嘴唇。
四十多岁的人,面上勾描的十分精致,如今姿容依旧艳丽,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当年能得先帝盛宠,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是不敢,可备不住有人给他撑腰”恭顺皇太妃凉凉的说道。
严格说来,先帝的手谕在两可之间。当年只说,将来让六皇子广禄接镶黄旗的旗主子。说的原是活话。毕竟时过境迁,当今皇帝若是给阿敏授意,阿敏自己抢先一步接了旗主,广禄要翻旧账,论起官司,可就靠当今圣意定夺了。
自然,当今皇帝不会甘心将镶黄旗交到怡亲王广禄手里。
旁的不论,镶黄旗手里掌着喀尔喀的十万大军,加上广禄手里还接着的兵部差事,实力足够让当今忌惮。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就是这会子外面下刀子,广禄此刻也会顶个大铁帽子一路奔北去。